【喻王】百川赴海
不分手，傻白甜。
风自南来，扇动素纱窗帘。晌午的阳光透过木窗格，将窗帘染得斑驳，原本规则的几何的影子，施施然折成不同的弧度。窗边的橡木桌面逶迤着年轮，一圈圈如水波荡开，于桌沿处渐渐消逝。木桌上头摆了只木杯垫，手绘的朴拙花纹让只玻璃杯盖了去。茶杯里针叶状的茶叶竖立着，起起伏伏，清新雅致。杯底沉着一团胖大海，正在缓缓舒展开来，像一朵褐色的枯萎的花，维持着死亡前的徵状，逶迤绽放。五指攀上玻璃杯，水波荡漾，却没减少半分。杯壁留下五个指纹，左旋右旋，不同的旋涡状，是独一无二的标记，也是年轮。
离得近得反而来得晚，当然其实是自己来得太早。手指把白衬衣的袖口往上挪一挪，喻文州看了眼手表，现在距离和王杰希定的时间，还有十分钟。他们的字典里都没有迟到，平常见面，不过是谁早到谁晚到，有次甚至两个人同时拉开这间茶楼的大门，指尖碰触，相视一笑。通往二楼的楼梯上，王杰希说，昨晚我就看出，你有早到九分钟的面相。喻文州走在前面，听了话回过身，相面之术，我一点不会。但昨晚我就知道，你今天会穿高领。
九分钟，包厢里的帘子给挑起一头，帘上莲花岿然不动，帘起莲不起。“你来啦。”“你比我还早。”王杰希在喻文州对面坐下。座位有些窄，桌子底下，他的膝盖擦过喻文州的腿。茶楼的包厢，仅仅只是用面屏风分隔开一排靠窗的座位，每个包厢里都有一张桌，四张椅，标准配备。喻文州每次来B市，和王杰希总在这间茶楼碰见。这里古拙朴素，多是喜欢喝茶的老人家，身处在没有荣耀的世界中。但王杰希还是会定二楼最角落的包厢，喻文州问他为什么，定在中间不是少走几步路。彼时做了微草的顾问的王杰希眼也没抬，说，习惯了。一年两年，三年四年，不习惯也难。
初秋依旧炎热，空气里弥散着夏季的氤氲气息。王杰希还穿着短袖T恤，他是易出汗的体质，额上渗出涔涔汗珠。“这天真热。我给你点了壶冷泡茶。”“你嗓子怎么了？”“比赛期间，加班多而已。”说话间茶水刚好送进来，玻璃壶里面盛满琥珀色的茶水，壶壁挂着颗颗小水珠。水珠越过蓝雨的君主的头顶，自他的权杖上凭空生出的叶脉滚落，弹跳着落进他面前的水池中。依附水池边沿生长的枝条悄悄开出小小的花。透明的花朵中有细细的水流，血脉一般流过曲折的藤枝向着水池中心汇聚，彼处一朵巨大的花朵正在开放。它有皱纸般粗糙的花瓣，还有隐约可见的枯枝似的花蕊。微风拂过水面，巨大的花发出可怖的脆响。微草的大祭司缓缓睁开双眼，墨色的池水像煮沸似地翻滚起来，然后归于平静，倒影满池星空的景象。水池中心的花朵从根部逐渐汽化，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，而倒影的星空中，多了一颗黯淡的星子。“这次也不需要我帮忙吗？”“你是微草的客人。”年轻的君主看向身边的大祭司。大祭司眼中的星空已经消失，此刻也正用大小不一的双眼回看他。对于微草这个以植物之力作为魔法的本源的国度而言，水正是各种自然元素中不可或缺的所在。而生来擅长水洗魔法的蓝雨和微草一直保持着平衡的关系——蓝雨需要微草的植物们作为配置魔药的根本，微草则需要蓝雨的水系魔法及时净化国内被黑暗无染的植物。
但是，这一切在王杰希成为大祭司后有所改变。这位出生长大在微草国的大祭司，有着异常出众的魔法天赋，能够将星辰的投影转化为自身的力量。等到喻文州成为蓝雨的君主，惯例来到微草“友好访问”时，发现微草已经不需要依靠蓝雨的净化之力了。虽然如此，喻文州还是十分乐意接受王杰希一起净化水源的邀请，因为近距离观察这位被微草国的民众称为“魔法师”的大祭司，实在是一件相当的有趣的事情。“喻……”“王杰希。”一杯茶水下肚，暑热驱散。 喻文州突兀地叫了王杰希的名字，所以此刻他等待着，等待喻文州先说事情。但很快王杰希发现，他们陷入了寂静的海洋。喻文州没有在说话，他只是看着王杰希，注视着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。“所以你想说什么？”“很久没叫过你了，想多叫叫你。”和喻文州单独相处的过程中，经常会有让王杰希迷茫的情况出现。他常常觉得“魔术师”的称号或许应该交给喻文州，交给他突如其来的，变化莫测的表达爱意的方式。“把手伸出来。”蓝雨的年轻君主摊开手掌，伸到微草的大祭司面前。光球升腾在手掌中心，微弱的生命力越来越璀璨，最后光芒褪去。“给蓝雨这么珍贵的礼物，真的好吗？”年轻的蓝雨君主的掌心中躺着一簇透明的花，就是刚才水池边的那些。它们透明的花瓣紧紧闭合，水被包裹其中，小水晶珠子似的碧蓝种子，在花骨朵里沉沉浮浮。
“是你的话就没关系。”微草的大祭司严肃地说，一边把喻文州的手掌合上。“是的，蓝雨是我的，就没关系。”三十年才结出一簇的微微草露的珍稀种子，被蓝雨的君主牢牢地握在手中。喻文州的茶水终于稍稍凉了些，他用右手端起来喝，那朵胖大海被泡得足够大，撑满了三分之一个玻璃杯。王杰希注意到喻文州的左手一直五指曲起，放在桌上，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。“你在看这个吗？”曾经的术士有着的太好的全局观，喻文州并不想隐瞒的样子，他向王杰希摊开手，“王杰希，我代表联盟，再次向你发出工作邀请，你接受吗？”王杰希刚宣布退役的时候，就从喻文州这里差点得到的，联盟总部工作人员人手一枚的别针，再次躺在他的眼前。离开三个月，喻文州终于再次踏上自己的国土。带着微微草露归来的君主为国民带回了自信和安心——稀世的种子证明蓝雨和微草依旧互相被需要，依旧能够维持一如既往的平衡。
除了微微草露的种子，喻文州还带回了能让人瞬间清醒，更快速学会新魔法的青草茶。喻文州留下一点，其余都分给了他的骑士们，显然他们比魔法上并没有多少天赋的自己更需要这种道具。“不过味道真是不错。”茶汤里直立着的青草有规律地旋转着，每喝一口，旋转的速度就变慢些，香气却愈发浓郁。一面喝茶一面处理大堆公务的喻文州，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手指上。他留给微草的大祭司的礼物，不知道那边收到了没有？退役后王杰希在微草做了一年的顾问，高英杰成长了许多，只是对他还是唯唯诺诺，尊敬万分。那时他跟喻文州在茶楼见了一面，喻文州说，你在微草，他们就想着依靠你。
这份全心全意的“依靠”到了该被抽离的时候了。“我愿意到联盟工作。”王杰希把往旁推了推，郑重其事地从喻文州手中接过别针。“我给你戴。”喻文州站起身，半身越过桌子，将别针戴在了王杰希的领子尖角上。微草的大祭司最近有些烦恼，他不知该如何安置蓝雨的君主送来的回礼。“这个，是我喻文州私人的赠礼。”猝不及防，王杰希的手被喻文州拉到身前，“我给你戴。”
水波荡漾，指环的银光投进水中，涟漪不绝。
FIN.